泰化二十九年,衡都,唤夕书院中。
霖竹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是逃也似的避开了,锁着眉,心中情绪杂乱万分,咬着唇进了书阁。
你想让她死的吧,你难道就不想摆脱魂誓吗?
聒噪。
你明明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又为什么要装成这一副圣人模样折磨自己?
闭嘴。
推门,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蒲垫上,却是没站稳,扶着玉桌,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没有倒下,原本十分干净的白衣上不知何时参杂了一缕黑线,黑线似点水之墨,迅速渲染开了,白衣瞬间被染黑了大半。
“步虚,太极分高厚,清清上属天,人能修至道,身乃作真仙……”
强行打坐运转三个小周天后,终于是把心中一股迷惘压抑住了,霖竹睁开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自己果然……还是希望他死的吧……那个至纯阳体……”
不管再怎么样,她都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
……
衡都以北。
平夷大将军终于率领幽东军来了,黎尚书满心欢喜地前去迎接,却发现幽东军的状态并不见好,而且大将军还给他带来一个如同噩耗般的消息。
“离厦府投敌了,幽东军入离厦府时突然遭遇袭击,如今三万人马仅剩一万八千余。”
黎尚书瞪大了眼睛,实在想不到这个与西虏纠缠多年的城市竟然突然之间倒向了敌方。
不过还好,这一万八千人的幽东军一来,他们也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对安达汗如此忌惮。
不过他也带来了个好消息。
“落弈宗已经到了。”
黎尚书当即决定要起兵出去痛打落水狗,
衡都内。
落弈宗的宗门选址是离衡都最近的,所以也是最早到衡都的。
苍阳子是一副火急性子,看着那些被安达汗劫掠过后满目疮痍的衡北区,他浑身一震,大乘境强者的威压朝着西虏驻扎的方向蔓延,背后有九道洞天幻影浮现,俨然是九个充满生机的小世界的景象。
安达汗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他同样散发大乘境威压与其抗衡时,已经有几百低修为的修士被威压直接碾死了。
说实话,安达汗想撤了。
卡利用的部队已经到了,但是整个大苒拥有大乘境实力的强者就只有三个远远不是大衡的对手,现在已经拖到落弈宗来了,如果还要再拖延一会等四大仙门到齐的话,只怕要把自己的小命留在这里。
抢也抢了,杀也杀了,至于那个严楠所说的入贡和淮平公主的事他也办了,怎么说也是够意思的了,自己撤走了也没啥问题,那个严楠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好的话也是他自己废物。
经过一番并不漫长的心理挣扎,他吩咐部队作好撤退的准备。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黎尚书和刘将军的眼睛,他们一拍即合,决定要狠狠得痛打落水狗一番,当然,现在天子脚下他们也不至于昏了头脑,向请示一下皇帝自然是要的,不过都是走个过场了,现在傻子都知道要抓住这安达汗准备润的时机过去狠狠出口恶气。
使者回来了,黎尚书和平夷将军都磨好刀了,但是回答只有两个字。
勿动。
衡都中。
“你是要让老道就看着他们这么耀武扬威地跑回大苒吗?你作为大衡子民难道就没有一点耻辱之心吗?!”苍阳子对着李胜大吼,他刚才想要带领这次前来的落弈宗弟子长老们出城袭击安达汗,却没想到这个兵部侍郎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首辅的命令。”
“我管他什么狗屁首辅!”
“这不是落弈宗,这里是大衡。”李胜笑着说,已经准备走人了。
“泰化皇帝呢?那个家伙在哪?”
“这个就恕在下实在不知晓了。”话音落下,李胜已经没了人影。
苍阳子看着远处西虏已经在后退的部队,心里只觉得十分窝火。
太和阁中,泰化皇帝刚准备结束内阁会议,他刚得知落弈宗已经来了,自己不必再和这个严老鬼纠缠下去。
“陛下还请慢走。”当他刚准备迈出门时,严楠原本低垂的眼眸睁开了,没有任何顾忌得与泰化皇帝对视,眼中藏着戏谑。
逃了只老鼠,但是无伤大雅。
“严楠,你这是什么意思。”泰化皇帝皱起眉头。
“我对你们霖家的位置没有兴趣,唯一有想法的只是那个至纯阳体的丫头而已。”严楠自顾自说着,没有理会泰化皇帝越发阴沉的脸色。
“你难道是要造反不成!”泰化皇帝大喝一声,身上帝皇之气的威压向着严楠笼罩去,但后者只是一声轻笑,摆了摆手,那威压隔绝了他七寸左右的距离便再不能进百分。
太和阁内突然出现了四五道黑影,全部都是渡劫期修为的高手,他们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护在泰化皇帝身旁。
锦衣卫。
“陛下,我再说一遍,我对你们霖家的位置没有一点兴趣,可现在安达汗可还没退走呢。”严楠无视那些气息危险的锦衣卫,走到泰化皇帝身边,这位垂死老者踏入大乘境已经快要千年。“你觉得,是落弈宗那老头来得快,还是我先杀你杀得快,而且那老头有什么动作,安达汗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大苒入都,便是半个大衡落入西虏之手呀,每想此景,老臣可就是心疼万分,潸然泪下啊。”
泰化皇帝的拳头握得很紧,但最后还是松了。
严楠笑了笑,“我可立下魂誓,得至纯阳体后护你大衡半个万年,甚至可以助你灭苒。”
泰化皇帝没有理他,一步一步迈向深宫。
……
徐碑很着急。
他真的很急,因为皇帝出事了,徐碑刚踏入太和阁时就有直觉那个严老鬼不怀好意,好在对方只关皇帝,没有理会自己,自己悄悄溜出来也没被阻止。
徐碑知道自己是打不过那个严楠的,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比他出生了快六千年,两者都不是同一个辈分的,衡都没兵,自己只能去搬外援。
落弈宗来得很快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现在把他找来总是要好一点。
“苍阳子前辈!”徐碑直奔太和阁御门处的苍阳子,而后者此时刚在李胜这里吃了闭门羹,气得胡子都抖了几抖。
“何时?”
“皇帝出事了!严楠那老鬼假借皇上召开内阁会议之机,于太和阁中动了手脚。”
苍阳子惊疑不定,“先带我去看看!”
徐碑照着原来的方向走去,但是到了地方没有什么太和阁,反倒是回到原来的太和阁御门。
“有人在此处布了弥天大阵!”苍阳子修为高出徐碑许多,很快就察觉到不对,身后九个洞天越发凝实,大手一挥,棋子如同星河一般挥洒出去,融到空间中又消失不见,“阵法精妙,若是我一个人破阵恐怕得要半日!”
“还有何法?”徐碑绝望了,半日,若是那严楠奔着谋反去的话只怕皇帝的尸体都要凉了。
……
深宫。
“云儿,能跟父皇走一趟吗?”泰化皇帝拉着霖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霖云没有回答,她看了看周围公公侍女们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听好了,云儿,待你走出宫时,便可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白发老翁,剩下的路父皇就不陪你走了,那老翁……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带你到一座阁楼里去,到时……那老翁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霖云点了点头。
一步,两步,泰化的心里很沉重,他是一个人的父亲,也是整个大衡的皇帝。
步子很快,已经可以看见严楠的身影。
至纯阳体被夺……那云儿会怎么办。
会因为生机断绝而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夺先天道体本就是逆天之举。
“去吧。”泰化强迫自己露出了个笑容,像是平时一样,摸了摸霖云的头。
霖云松开了手,朝着严楠走去。
……
“你会死的。”太和阁内,严楠看着一旁在打量着符纸的六岁孩童,突然说道。
霖云看着那张符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要把这张纸贴在哪 ?”
“丹田。”
霖云只是木讷地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你不怕死?”
“怕。所以什么时候开始?”
严楠抽了抽嘴角,一缕黑色火焰从他指尖射出,打在符纸上,“现在。”
贴上符纸,霖云顿时能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气钻入自己体内,蔓延全身,同这种感觉一起来的,还有愈发昏沉的大脑,她能感受到一种生机逝去的感觉,像是身体在抗议,但她心中无喜无悲。
她不爱自己的父亲,或者说那个人根本就不算自己的父亲,她的命从来都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态的?
大抵是那时,看着自己刚出生的无灵根的弟弟被泰化皇帝亲自下令丢到衡都外时。
她记得弟弟是被丢到衡都后的深山里,被狼给叼走了。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她恨吗,是自然恨的,但更多的却是绝望。
……
太和阁御门,徐碑面如死灰地蹲在门外,灵力辅佐着苍阳子去破阵,而苍阳子已经脸色憋得通红。
一道灵力波动突然出现,那原本不可破的大阵就这么凭空化开了,一个空间漩涡出现在两人面前。
徐碑立马跳了起来,“前辈!”
“不是我做的。”苍阳子眼珠转了转,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多谢仙人出手!”他边说边走向空间漩涡,而徐碑也是照着重复了句,跟在苍阳子身后。
书院。
“自己还真就是条贱命。”霖竹自嘲着说道,走出了书阁,已经又是一袭白衣。往后看了一眼。
墨阁。
……
“崇松老鬼!你好大狗胆!”苍阳子踏入阁内大喝一声,立即对着惊疑不定的严楠一指,气息铺天盖地地压去,身后升起璀璨的九轮大日。
严楠不敢用全力对拼,两个大乘境的交锋余波足以将一旁的霖云碾死。
徐碑想要抱走霖云,毕竟泰化皇帝死了这女娃可就是大衡皇室的唯一继承人了。
“徐阶长!把手拿开!”严楠袖中挥出一道黑光,奔着徐碑而去,徐碑不敢再动,凝聚灵力全力防御。
苍阳子冷哼,身后九个洞天内飘出十多道灵光,凝聚成为十多个个灵力小人,每个小人身高还不足一寸,但是气息却都可怕的吓人,“起!”小人一齐喝道,原本太和阁的地板上突然冒出无数直接把整个太和阁捅穿的尖刺朝着严楠涌去。
严楠心中又急又气,“你与我全力相拼,真不怕那安达汗伺机而动?!”
苍阳子的攻势却是没有一点减弱,既然已经有仙人出手,那么城外的西虏自然不足为惧。
严楠面露一道狠色,用手把黄符纸一搓,而一旁的霖云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只觉得那股寒意不再蔓延全身而是集中锁住了丹田。
“今日坏事之仇,你们可要记好!”留下一句狠话,严楠的身子消失不见。
……
衡都这么大动静,衡北地方自然全都知道的,安达汗能感知到那是大乘境的交锋,瞬间又对衡都起了心思。
佯攻的左路军已经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了快六万的部队。
“起兵,攻城!”从这灵力波动来看,其中一位大乘境可是毫无保留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捞一波好处总是必须的。
大苒子弟欢呼一声,高举着马刀向着这繁荣的衡都冲去,而安达汗则亲自带头冲在前锋。
一股阴气突然窜出,无形无质,在大苒部队中肆意穿梭,找到了它的目标,像是绞绳一样,在一众惊恐地大苒兵马之中捆住了安达汗的脖子。
“可汗!”
安达汗完全没有感觉,他只发现原本冲锋的子弟们突然都用一种惊恐眼神看着自己,他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完全听不到声音,那些子弟张口大叫,但只是动着嘴唇。
怎么回事。
他心中满是惊恐,而下一秒,安达汗的思维就永远停留在了前一刻。
……
“追吗。”黎尚书撇了眼大将军,无奈问道,那些西虏突然冲去衡都,叫他们心中都生出一股死志,毕竟双方实力实在不是一个量级,但突然整个队伍全都溃乱,不成样子。
“你想死就试试。”大将军白了他一眼,“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他指的是两个刚刚跑来的灰头土脸的野人,一个出窍修为,一个元婴修为。
“送到大理寺吧。”黎尚书想了想说道,看了眼他们两人的手铐。
“我们要见皇上!”那个出窍期修士吵闹着。
“先找个空营帐让他两呆着。”黎尚书被吵得心烦。
……
营帐内,巡抚感受着体内枯竭的灵力,他和副将一起跑来衡都可是完全没有保留,现在一个灵力枯竭,一个筑基修士来了都能把他杀了。
“你恨兵部吗?”
“谁!”巡抚大惊,只看到眼前突然幻化出了一道黑影。
“老夫严崇松,乃内阁首辅,你只需告诉我是否记恨于兵部,让你成了这个易北巡抚这个替死鬼。”
巡抚脸色不定。
“司马挽义,我可让你成为千面……”
……
事情告一段落了,黎尚书和大将军的部队不敢乱动,就像是仪仗队一样注视着大苒子弟大摇大摆地带着抢来的财富回了大苒,叫也不敢叫一声。
这场事件被称为衡都之变,可以说是大衡之耻辱。
兵部被彻彻底底清算了一遍,许多老人纷纷折腰,但是泰化皇帝悲愤地发现,严楠不能死。
经过多年的发展,楠党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先不说自己的命令有没有人遵从,就说严楠死了,朝堂内绝对会因为群龙无首,混乱无比。
严楠没管拿兵部泄愤的泰化皇帝,他在想着苍阳子的事。
……
兵部。
因为高层死的过多,所以现在兵部的一众事宜麻烦其他五部带佬,等到有合适人选晋升才行。
徐碑批改着各类文书,他突然发现个很有趣的东西。
《备安达汗策》
徐碑看了几眼,心中不由得对作者的深谋远见产生一丝叹服,这策论见解独到,逻辑清晰,契合兵法一道。
他看了眼作者署名,批上两字。
将才。
黎民,字继明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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